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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王,外公的同乡。

    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我的童年大部分是外婆家度过的。因此,我便也认识了那个乡里的形形色色的人。

    牛王,那个乡里是没有人不认识他的,知名度之大,曾让我怀疑过他是否是一个精神健全者。至于他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已成模糊一片,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打捞不出他的脸孔,过去了这么多年,应该是褪色了。只记得他长得较丑,个儿不怎么高,还有些驼背,总戴着一顶黑帽子,全身上下显得脏兮兮的,似乎从来没干净过,因此,也许是我从没近距离地观察过那张脸

    牛王住在我外婆家对面,不是自己的房子,跟着他的一个兄弟住,也算是寄居吧。

    原先我以为他一直是个老光棍。前不久才从外婆那儿得知他原也讨过几个老婆,听到这消息时,我煞是好奇,关于他的一些事我们当年那群孩子知道得太少了。

    “逃了一个,死了一个。”外婆轻描淡写道。

    我没再多追问原由,对于第一个老婆的出逃,我想任何一个知道或了解牛王的人都会对这女人抱一种宽容的态度。我能想象得出她跟牛王的生活,与其说她逃离牛王,还不如说她逃避了一种没保险的日子。

    至于死了的那个,我却颇感遗憾。好不容易有了个愿意跟随的女人,偏不幸死去了,命运往往如此。我想,牛王必定是伤心欲绝。如果他有过快乐,应该得感谢这女人的赐予,这必定也会是个善良的女人。

    想来,牛王是不幸的。

    “外婆,牛王是他的名字吗?”

    那时候,很多人的名字是很有“野味”的,我也听说过“豺豹”、“狼狗”之类的取名,那些是贱名,取来也是自然,惟独是“牛王”不是大家所常见的,所以“牛王”究竟是其贱名还是绰号便难以搞清了。

    外婆仿佛对这也是挺感兴趣,说到这些时,眼睛里闪现了些许光亮。

    “不是,那是乡里人都这样唤他的”

    “那他叫什么?”我忙插嘴道。

    “这我们也不晓得,连他自家人都忘了,也就这么叫他了。”说着,外婆舒了一口气。也许外婆跟我一样,很想知道这未知的一切。

    竟然忘了一个人的真实姓名?连亲人都忘了吗?“牛王”这个符号与他永远地画上了等号,我觉得此事的可笑。便也清楚了“牛王”的根深蒂固性。作为一个人,这是否也算是一种悲哀?

    牛王的脏,缘于他爱干的活。我至今仍深刻地记着他的一副行头:一把扫帚头、一只簸箕,行头算是简简单单。他爱干的活儿就是在乡里到处扫粪便,鸡的,牛的,猪的他都要,而且天天(除了雨天)扫。如今想起来,这活可能跟“牛王”的来历有关联,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干起这扫粪的行当也该有多年的历史了。小时侯撞见他的每一回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他的工作,我们小孩是不愿接近他一步的,而常常是在不远处对他投去奇怪的一瞥。这么多的粪,干嘛呢?当然,牛王不是活雷锋,更不是爱清洁,这点是不容置疑的,也许当时他只是在给自家田地积些肥料罢了,我想。

    可事实让我大吃一惊。

    “牛王扫的粪是卖的。”外婆解释说。

    那么扫粪就是牛王的生计了。或许有了一点的收入能让自己在兄弟家住得安心,或许是想攒些钱他日再讨个老婆过日子这些,我们便不得而知了。只是猛觉得牛王当初干起这行当还蛮勇敢的。

    记得牛王也搬过一次家。

    新家在乡卫生院里,是半间黑漆漆的边房。但比起在他兄弟家挤着应该算是享福了,牛王总算有了一个自己的窝。

    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住进卫生院,是乡政府的援助?是卫生院需要他去守夜?还是院里有他的亲戚?关于这次搬家,我们乡里人心中有很多的猜测。可谁也没有继续追究,因为在大家的眼里,他是不屑多提的人。

    牛王还是努力扫着粪,可也不见他再有过老婆。

    而对于我,认识牛王的作用是在我十二、三岁热衷于收集火花的那段时间。那时候,我跟哥哥都喜爱上了五彩缤纷的火花。火花很漂亮,也有不同的系列,有红双喜的,有人物的,还有花鸟虫鱼的可惜具体已想不起有哪些画面。

    牛王很爱吸旱烟,常常提着一包烟草走出卖烟草的人家。后来想想,也许这也是他扫粪的原因之一吧。为了收集到美丽的各种各样的火花,我们兄妹俩盯住了牛王的家。

    跨进牛王家门槛的那一刻,我一直清楚地记得,说来好笑,那时我们是提着心跨入的,甚是恐惧。大概是“牛王”这绰号的原因,让人怀疑他是否如牛般野蛮,会对我俩舞刀弄棍的

    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终于发现了牛王正坐在锅灶后那烧火的长凳子上吸着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屋里十分简陋,却是一片乱糟糟,没什么家具,仅有的一个高柜子黑旧黑旧的。这时,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霉味,再夹杂着无法流动的旱烟味,真够呛。如果不是因为对火花的迷恋,我该始终不会进这房的。

    “你这里有火花吗?我们是来找火花的。”我们小心地解释着。

    没有应答,只听他咳嗽了几声,但也不见他有暴力的倾向。

    只见他的灶台上有很多的火柴盒散乱地堆放着。

    “给我看一看。”哥哥胆子大,边说边上前拿了一盒火柴来看火花。我却死死地盯住牛王,万一他我们就马上逃命。

    “都拿去吧。”那是沙哑的嗓子,随后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牛王并不多话。原来,他也不凶。

    或许,他是认得我俩的,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我跟他兄弟的孙女们玩过。

    从牛王的家里,我们找到了一张很稀有的火花,画面上有一只老鼠,属于生肖系列,还记得整张火花是黑白色调的,好似今天的写意画,非常漂亮,这跟牛王的家显得有些不协调。

    从那以后,我们竟不再害怕牛王了,我跟哥哥后来去了好几次他的家。有时,他人不在我们也进去搜,那房门总是开着的。可很少有别人进去,牛王是没有什么朋友的。

    也就是那几次,我跟牛王走得比较近。

    可惜,我的火花在十年前搬来县城的时候遗失了。为此,我至今心里仍隐隐作痛,我知道,那永远没了。

    如今,那乡卫生院也早已破旧不堪,被弃置在那里,一副倾斜、即将倒塌的样子。

    这时,我想起了什么。

    “外婆,牛王还在吗?”

    “死了,已好几年了。”

    牛王的葬礼是如何操办的,会有几个人为他的死去啼哭过?

    那坟头究竟是堆了多少花圈多年后的今日,还会有谁想起他,哪怕是在闲聊中提及半字呢?

    我知道,尝不出是什么滋味,就这么一辈子,也永远没了。我心一震,竟然怀念起那个孤独地坐在简陋屋子里不停吸着旱烟的牛王来。倘若他还活着,我真的想再去一趟那黑漆漆的屋子不再为了寻找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