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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驼铃上关于我和王晓峰的一篇题为与艺术结缘的平凡夫妻的文章，很早就想说点什么。
本来我们是兄妹。这谁都能看出来，也常有人这么问。
三十年前，父母就喜欢他，一门心思想让他做他们的儿子。他的父母也打算好了把他给我的父母。那是因为我的父母以为此生不会再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了。
可是他还没到父母家来，母亲却很意外地有了我。这样，他便仍做他父母的儿子。
从我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告诉我该称他为“表哥”的，因为我的姑姑嫁给了他的叔叔。“表哥”那俩字我从来都没叫出口。
我们成为夫妻却不是因为这样的因果关系。
上中学时，我跟他在同一个学校读书，我们并不是很熟，一点儿也不，好几年只是问过几句像“吃了吗？”这样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并不属于很青梅竹马的那种。初三那年，他写来一封稚嫩的“情书”非常恨他，让我在同学面前难堪，甚至瞧不起他，从此，更加形同陌路。
长大后，他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开始有仍像“吃了吗”一样寡淡的信来，我的回信是比“吃了”更白水的文字。写来写去，便过去了好多年，有八年吧。从白水的问候到理想、困惑，再到懵懂与思念。他从一个城市转到另一个。写累了。他说：嫁给我吧。决定婚期时自己尚在异乡游荡，他寻了来说我们结婚吧，时间定好了，国庆节。
鬼故事里头讲：一万年修得人形，再有一万年才修得七情六欲，才可以站在所爱的人面前，流下第一滴眼泪。
一万年方修得人形，再有一万年修得七情六欲，又不知修过了几万年，他原本就是父母家的孩子。
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刻“站在所爱的人”面前，一滴眼泪也没流下。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恨他。
七天婚假满了他陪着又去单位请假。同事出了事故，头儿在开会，而我们很快要去他工作的城市，不能等待，也没时间去看望同事（这事后来招致头儿在父亲面前的大加指责）就离开了——亲人。故乡。二十多年存在着的痕迹。还有职业。
行李一件件搬上车，他先上去了，我也跟着上去了，母亲开始哭个不住。在九月灰白色的雾气中，别离是一场缤纷的秋雨。车终于启动了，我无所顾忌淘淘而哭，他很无措，无措于这样的哭泣溢满了今后好长一段时日。
看过乔丹的哭泣游戏就会明白原来两个人的爱情竟是一场哭泣的游戏。
想家。一个人回了老家。他不能陪，因为他想让我很快就能拥有自己真正的家，他只有不停地工作。而这种努力，我原来以为只是应该属于他一个人的事情。享足了父母的疼与宠，才记得回那个在异族气味中飘散着冷寂和无措的家。他正趴着写信，一封写给我的信。对我的归来他来不及掩饰意外和惊慌，有泪一点一滴滑下他的脸颊，我很惊奇，一直不知道自己原来在他心中能带来如此的爱与念。
有人说，浪漫与克制那不是爱，真实的爱。
记忆中他工作的城市总在下雨。在大雨中穿行，已成习惯，他不但不陪，反要阻挠，我站在他的面前，对与他不能贴切的知己流下第1滴眼泪。
大雨中骑了自行车去车站为他送伞，他“视”而不见害我在雨中直等到雨过天晴，站在满脸无辜的他面前，流下第99滴眼泪。
就像下雨，天空不会晴朗。我们的家开始在一个回民区，与好多人在一起的寂寞让我无助而软弱。其中很多成分是因为失去了职业。我把八年来两个人的信件拿出来回忆，心底开始涌起像初三那年一样的狠意。没事可做的时候害怕自己幻想浪漫和不能克制的心发疯。听着窒息的空虚无助将心缠绕，将每根神经缠绕，宁愿在这样的时候死过去，或者变成什么，随便是什么都行，闭了眼将一切的思维拧成泪水，瞒过眼睛，瞒过自己不懂克制的心。我说，我出去做事吧。他疲倦于我的眼泪，但他不想让我出去做事。我们不停地争吵。我仍旧止不住哭泣。
后来我们终于搬进了新家。
楼下大大小小的麻将馆越来越兴隆，那是因为有各式各样膨胀着各种欲望的男人和女人不断地加入。一次次望见他也在其中，震惊不亚于看见有人当街裸奔。无措，一如他面对我不歇的哭泣。拿起他的画作便撕。后来又折了他的画笔。他放纵自己，一如我放纵我的固执和哀伤，守着绝望，流下不知第多少滴眼泪。
好多年来他一个人东奔西跑，觉得自己很无赖，于是几次三番出去做事，每次都是在拼凑着无聊游戏的边缘满心疲倦而归。他不再说什么，他给我足够的时间，等待我自己清醒，他早已看透了我，我是如此愚拙，除了拼凑文字，再不能做什么。我的愚顽和固执却只能靠我自己去一点点明白。我终于彻心彻肺信了他的话，像脱下一件时装一样脱去了最后一份“电视编导”的诱惑和灿烂，回归于打拼文字的寂然。尽管文字有时令我很贫穷，尴尬，但我相信他，就像相信他从很早就是父母家的孩子。从很早我们就是亲人一样，我也相信我们共同的选择，对于文字和艺术的热爱。
我发现自己何时起竟不再哭泣。也不再相信爱情是一场哭泣的游戏这样的鬼话。
哲学家说，爱情就是当你知道他不是你崇拜的人，而且明白他还存在着种种缺点时，却依然选择了他，不曾因为他的缺点和弱点而抛弃他的全部。
我想我们各自在贴近如此的文字时才明白，爱并不只是一个哭泣的游戏。有多少种爱情，就会有多少种哭泣。爱有时在进行细节的找寻与较量时，大段的时光已经从身边溜走了。在分析和诉说之余发现爱人不知何时也已离开我们远走高飞。
哭泣游戏中，裘弟送给黛儿的花是康乃馨，而不是通常的玫瑰，正如他们的爱情，普通，却又决绝，爱到无法不爱。
对了，我们是夫妻，不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