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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惜了夜歌
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泛起义层层银光。我坐在长白山的山顶，媲美雪光的银白色头发在山风中飞舞，我将头埋在膝间，眼泪忽然就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垂裳。不要哭。”不知道什么时候，西云已经来到我的身边轻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至少，还有我在你身边。”
“夜歌死了。”我啜泣道。西云细长明亮的眼睛充满哀伤的神色：“我知道。”
我恨声说道：“我讨厌人类。我恨死他们了。”
西云无助的说：“我们是天底下最具灵气的草，可是这种灵气也为我们招来灾难。”
我伸出手指在雪地上轻轻的写：湄河，辰寰，夜歌。我沉默的想念我的好朋友，那时我们还小，在山中过着快乐的生活。有月光的夜晚，我们可以走动，一起嬉戏打闹，在雪地中玩捉迷藏或到山顶的天池戏水。等到我们渐渐长大的时候，危险也随之来临。从那时到现在，我的朋友不断地离我而去。不！是被人类挖去！他们要用我们凝聚天地灵气的骨血去救人类的性命。不！是用我们的性命去换取他们的性命。人类以为草木无情，遂心安理得的挖取我们。殊不知，我们既为最具灵气的草，自然是有性情的。
“可惜了夜歌。”西云轻声地叹道“若是可以避过今天这一劫，过得今夜，唉”过得今晚我们便是五百岁，再吸取月华双腿即可成型，不但可以不用借助月光行走，甚至也可以在白天行走，拥有完全的自由身，此后再也不会为人类所迫。思及此处，更觉伤心。
漫天清辉，能否照亮莽莽雪山的每一个角落？——我的心里一片黑暗。一直陪我沉默的西云忽然说道：“垂裳。我嗅到你洒在风中悲伤的气息？”他的手握住我的手“你要记得，我在你的身边，我会是你永远的坚强的后盾，不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西云抬头看了看已上中天的明月，双手不自觉地按着自己的双腿“垂裳。月上中天，时辰已到。”我仰望星空，群星闪耀，那轮圆月，恰恰悬于头顶之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还是人参的形状。凡人知道，百年老参，手足具备，形似人形，为参中上品，却不知，那只是人参的第一个阶段，然后便是历时四百年，从头至足幻化人形，五百岁那一年便会拥有凡人之躯。人类不知，是因为成人的人参人类再也见不到了。
我和西云结印跌坐，五心向天，默念咒语。一袭月华如幕般拢住我和西云，缓缓地由五心进入我们的体内。一阵异样的感觉，在我的腿上滑行，仿佛是一阵尖锐的痛楚，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快感，如同重生般艰苦而漫长。月光暗淡，身上的月华逐渐散去。我慢慢的睁开眼睛，我的腿已然成型，完美无缺。西云不断的在自己的腿上摸来摸去，然后站起来再山顶上不停的走来走去，欣喜地说：“我们有腿了。”西云忽然抱住我语无伦次的说：“垂裳。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以前总是害怕，害怕某天你或者我被人类挖去。我我不是怕死，只是害怕和你分离。”
我的心中微微一颤：“西云哥哥。以后垂裳再也不用惧怕人类了。”西云在这一刻笑得无比灿烂，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终于远去。
2你将受到无间的惩罚
山上来了一群采参人，那些人住在长白山下，世世代代采参为生。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看见他们爷爷的爷爷在这座山上挖走了多少的人参，直到现在，他们的子孙依然在干着这个勾当。他们的容颜我早已牢记，那个走在人群前面满脸横肉的人正是昨天采走夜歌的人——我要报仇！采走湄河，辰寰的人早在百年之前死去，那么一切就着落在他身上吧。
我五百年的修行只是换来今日的肉身，以及可以起死回生的骨血，除此以外，别无任何法力。我唯一可以用来杀死他的，就是我自己。我站在山崖下的峭壁上，轻旋身体，现出本身。那群人此时早已散开，各忙各的，他好寻险胜之地，我知他定要望这座山峰寻找。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逐渐寻至这里，我故意不掩自身的宝光，让他看见我。他在发现我的那一霎那，眼里绽出兴奋的光芒。贪婪的人类啊，我在心里鄙夷的骂道。他趴在山颠，双手颤抖着向我伸来。“垂裳，你在干什么？快回来。”西云焦急的喊道。我冲他一笑，并不理会。他并不知我要做什么。且让他担心一会吧，我们虽已经可以自由的移动，但是只要在人参形态的情况下被人抓住，挖出土地，也唯有束手待毙。我轻轻的移动我的身体，不着痕迹，他无法察觉我在移动，它努力的伸直不到，我给他造成一种错觉，只要再向前分毫既可采到我，然后他无意识的前移身体，手臂却始终够不到我，却不知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永远无法缩小。我看见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冷笑一声，突然钻入雪地之中，那人受此一惊，把持不住，惨叫着跌入山崖。我转身回望，崖下茫茫一片，必死无疑。我终于开怀的笑了，西云的神色瞬息百变：“你你杀了人！”
我恨声说道：“那些人该死。”
“你可知道。”西云沉声的说道“你将受到无间的惩罚。”
“知道。”我仰起脸傲然地说“我要为我的好朋友报仇。”
西云颓然低下头：“罢，罢”
3我说过不要再让她受任何的伤害
天池湖底，正是参族的聚会大殿。参王修行近万年，大殿两侧的长老修行业都在千年以上。
“垂裳。”参王威严的声音至高高的王位上传来。“你擅杀人类，有违天条。你可知否？”
我昂头答道：“人类为一己之私擅杀我族类，我却只杀了他一个，况且还是为我的好朋友报仇，何罪之有？”
“放肆！”周围的长老喝道。
我不屈不饶的接着说：“凭什么他们能杀得了我们，我们却不能杀了他们？！佛法有云，众生平等。”
参王朗声说道：“天理如此，各依本份。参的命运，是要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你也有命中注定要救的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低头不语，思索参王所说的话。我要救的那人会是谁？呸！我才不要救人，我恨他们。“来啊。”行刑长老道“将垂裳押入无间炼狱七天。”我的脸色在刹拉间苍白，虽说我早已做好准备，可是无间炼狱太过恐怖。传说，在无间炼狱要受尽烈火焚身之苦，能熬着出来，非伤既残。
“王。请容许我带她受罚。”西云跪在地上诚恳地说。
我感激地看了西云一眼，然后倔强的说：“我做的事就该我来承担。”
“王。”西云依然说道“我说过，不要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希望您能够成全。”
参王面露震惊之色：“你可知无间炼狱是什么地方？”
西云坚定的说道：“知道。”
参王的目光在我和他之间不断转换，最后定在西云的身上：你不后悔？西云一字一顿的回答：不会后悔。参王说：“念你一片痴心，准你代垂裳受罚。”手轻轻一挥，一对武士上殿押着西云走下去。西云从我身边经过低声的说：“垂裳。你要等我。我们说过再无分离。”我回眸看渐行渐远的西云，他也在不停的回首看我。西云最后的一眼停留的如此之长，似乎要将我烙印在脑海中。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也许也许他再也不能出来。我的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西云，轮到你了吗？我所犯的罪，竟然要你来承担。
4我们从此在这山上隐居
无间炼狱，非获罪的人的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很多时候，我在长白山漫无目的的徘徊，想找到从哪里可以进入，我很想念我的西云，那个从小到大都爱护我的西云哥哥。
找了四天，我终于绝望的要放弃了。我在山林中狂奔，如同被困的野兽。忽然，我看见那个男子，一身白衣，腰悬长剑，站在雪地上便和白雪融在一块。他看不见我，凡人的眼睛 看不见修行上了五百年的人参，除非，我想让他看见。虎啸深山，他听得虎啸面容一喜，纵身飞掠而去。那虎见有人来，直扑而上，白衣男子侧身一闪，一掌击在虎的头顶上。却不料虎颅坚硬，浑若无事一般，一尾扫来。白衣男子“咦”了一声，长剑出鞘，待那虎再次扑来的时候，倒转剑柄，自下而上刺入，贯喉而出，虎挣扎了两下，终于气绝。他掏出手绢搽拭长剑，那么孤高的说：“虎兄，你死在我的鱼鳞剑下，胜过死在猎户的叉下百倍。”
白衣男子倒提老虎，往山林更深处走去。我情不自禁的随他走去，他太奇怪了。我从未见过如他这般的人间男子——纤尘不染，孤傲清高。不像山下的采参人和猎户，尽是些须眉浊物。
山林深处新建了一间木屋，一袭青衣的女子倚门含笑，不胜嬴弱却容颜绝代。白衣男子快步向她走去，将虎抛在门边扶住她道：“青玥，你怎么出来了？你身体不好，小心受了风寒。”
青玥笑道：“我想等你回来。”白衣男子边携着她边进屋边说：“我今天打了一只老虎。薛神医要常吃虎骨，熊胆，鹿茸以及人参，长白山盛产以上药材，现在还差一味人参，待我明日寻来，你的病定可好些。我们在这山上，直要待到你病好一些再下山。”
青玥眉头微攒，随即嗔道：“还下山作甚？羽荹，我们从此以后在这山上隐居，再也不问江湖是非，岂不更好？”
白衣男子的脸上渐渐的放出光彩来，我从未见过此般温暖的笑容。他说：“好啊。青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和你退隐江湖，结庐而居。只是怕你受不了这份寂寞和苦楚，一直不敢说。”
我在一旁，静静观望。我痛恨人类，尤其是要采参的人。
第二天，羽荹出去寻找人参。我尾随其后，我害怕又有同族的弟妹要被挖去。等我观察了挖参的地方，才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并不懂得如何寻找人参。若非经验十足的采参人，即便寻上一年半载也会一无所获。我心中一阵暗喜。
第三天，羽荹依然空手而归。他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青玥轻声地安慰道：“不用担心，明天再找，总会找到的。再说我现在的身体还好，还有时间。”羽荹强颜作欢，只是那笑容如此苦涩：“我再出去给你打些野物来给你补补身子。”
羽荹奔入林中，忽然发了疯般的出拳击打树木，仰天大呼：“天！为什么我们之间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薛神医说她只有十天可活，明天我要是再找不到百年老参的话，她必死无疑。天”他的手掌已满是鲜血，却兀自不停。看见他如此的痛苦，我的心中也是一阵尖锐的疼痛。我以为人类无情，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却用情如此之深。
我抱着膝盖坐在雪地里。我能怎样？我虽说此刻已对他生不出一丝的恨意，但又怎么能帮他？我在心里喃喃的说：“接受命运安排。”
5他们相爱便如同我们相爱
晨光熹微，羽荹早早的出门寻参。我默默地跟在身后，这么多天来我的眼光片刻未曾离开他。羽荹依然毫无目的的到处乱找，我的心中隐隐也有一丝着急。眼看着日将西斜，他还是没有任何头绪。此时的羽荹，圆睁双眼，不放过一片土地。
羽荹忽然停止寻找，倾耳细听，暗道一声不好。身形一动，向木屋的方向弹射而去。数十人正从另一个方向奔往木屋，饶是羽荹轻功卓绝，也仅仅是抢先一步，刚入屋内，便被那些人团团的围住木屋。
羽荹的手按着腰畔的剑守住门口，青玥移步到他身后问：“出了什么事？”语未毕，见得屋外的那些人，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神色如常。
领头的那大汉阴深深的说道：“青玥在逃跑时中了我一掌居然没有死？怕是费了你不少功力才保得她活到今日吧。这倒好，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今天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羽荹神色倨傲，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他，并不答话。青玥说：“我和羽荹自幼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的心早已属他。我父母将我许配给你，那又怎样？你只是贪图我的美色。我拼得一死便也要和他死在一块。”羽荹心中一阵感动，那个恬静的女子终于大声地说喜欢他。
领头人的脸都气绿了，他杀气腾腾的说：“杀！”一堆人蜂拥而上，羽荹向前踏了一步迎上去，鱼鳞剑莆一出鞘，血溅三尺。他的剑法孤傲绝伦，凛冽肃杀。看得我目眩神迷，心旌摇荡。
“垂裳。”我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我转过身——西云。我惊呼出声。我扶住西云，他形容憔悴，受伤及重，浑然不见昔日模样。这几天我站在这里为一个从未接触的陌生人或喜或忧，完全忘记西云在为我受苦，心里内疚的都不敢望他殷切的双眼。
西云一脸的笑意，断断续续的说道：“垂裳。我见到你了。我在无间炼狱能够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我要见到你，再也不要分离。”
我喃喃的重复道：“再也不要分离。”抬眼向场中望去，地上已经躺了七八具尸体，羽荹的白衣沾满鲜血，身上已受了几处伤且气力不支。在旁边一直未动的领头人瞅到羽荹的破绽，突施袭击，一剑透胸而出。我忍不住惊呼一声，西云随我的目光看过去，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但见羽荹紧紧地握住胸口的剑，令他无法拔出。手中的剑鳞光闪闪，湛湛刺入那人的心脏——竟是同归于尽。剩余的两人看见这惨烈的一幕，发了一声喊作鸟兽散。
屋中的女子的脸已是煞白，急趋至羽荹的身前抱住它。白衣男子露出惨白的笑容：我拼死也要护你周全，你果真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很好，很好”说着说着一口血咳了出来。“趁着还有时间，你快下山，把鱼鳞剑当了，应该可以买一颗上好的人参。和着其他的三味药煎服，当可延续一些时日，然后再图痊愈。”青玥坚定的说道：“你若死了，我活在还有什么意思？要死便死在一块。”捡起鱼鳞剑在脖子上一抹，慷慨从容的死去，羽荹的手努力的伸向半空，却不及阻拦。青玥缓缓的倒在羽荹的身上，羽荹颤抖的抱住青玥的身体，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望着明净的天空，泛出幸福的笑容，轻轻的阖上眼睛，眼角一滴清泪滑落。白色和青色醒目的躺在红色的雪地上，占据了我整个眼眸。
我的眼泪忍不住地落了下来，打在西云的手上，西云用他被火烤得粗糙的手拭去我的眼泪：“垂裳不哭，有西云在啊。”我放下西云走到羽荹身边，仔细端详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的脸上安详而幸福。我拿起鱼鳞剑，在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汩汩的流出。西云惊恐的看着我：“你要干什么？垂裳。”
我冷静的答道：“我要救他。”
“你不是最恨人类的吗？”西云踉踉跄跄的我走来。
我掰开羽荹的嘴，让血流入他的口中。血流的时候十分的痛，可是我的心却是无比的喜悦。我低声的道：“因为，他是我所爱的人。参王说我也有命中注定要救的人，若有，那一定是他了。”西云抱住我愤恨的说：“可是，可是我也喜欢你。我拼死救了你的性命，你却都不肯为我珍惜一下。”
我气息渐弱：“对不起，西云哥哥。”他的心思我何尝不知？然而，即便我和他在一起五百年，又怎能比得我见到这个白衣男子的三天呢？
西云忽然凄然一笑，拿起鱼鳞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他的血流入青玥的口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却清清楚楚的听见西云说：“他们俩是相爱的。你的血将在他的身体内流淌，我的血在这女子身上流淌。他们相爱，便如同我们相爱”